當然,作品中對政治權力話語的反諷不僅來自于如“革命小丑”般的人物高愛軍對綱領文件生硬套用,也來源于充斥于作品中的極具私密性個人話語對政治話語的顛覆｡伴隨高愛軍同夏紅梅兩人共度魚水之歡的并不是男歡女愛的柔情蜜語,而是響徹中國大地的革命歌曲以及革命宣言｡我們不斷看到的是高愛軍與夏紅梅以鐵锨為題目,進行革命詩句舌戰(zhàn)的情景｡

　　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革命､生產､造反､槍､英雄與搔背撓癢這類調情的字眼兒被放置在了同一語義場內,并且感情色彩也相當一致,在這里,政治話語與個人話語被完全混雜在了一起｡由此可見,閻連科在作品中一方面通過大肆鋪陳政治權力話語的方式,著力構建其在“地上”世界中的“堅硬”姿態(tài);而另一方面,又在“地下”世界中通過個人權力話語對政治話語的解構,戳穿“地上”世界的虛偽和荒誕,揭示其“柔軟”的本質｡作者游戲般地在文本內部完成了“政治話語”與“個人話語”;“堅硬”同“柔軟”之間奇妙的轉化｡當然,個人話語對政治話語的消解過程并不僅以反抗的姿態(tài)出現(xiàn)的,而是以共生的默契相互交換｡這是《堅硬如水》區(qū)別于其它“文革”題材作品最明顯的特征｡新時期“傷痕-反思”文學雖立足于個人話語,但多以反抗的姿態(tài)出現(xiàn),揭露政治話語對個人話語的暴行,作品依舊呈現(xiàn)出“二元對立”的結構模式｡但閻連科似乎選擇了一種讓個人話語吞噬､吸納政治話語的曲折的消解途徑,使政治權力話語進入以原始沖動為基礎的個人話語體系之中,讓兩者既依附又角逐,既排斥又合謀,進而在話語層面上完成性對政治權力話語的本質性解構,徹底顛覆了革命與愛情所建構的文學敘事的倫理模式｡

　　相對而言,《堅硬如水》在閻連科的幾部長篇小說中是較受忽視的一部,從創(chuàng)作題材角度看,它似乎游離于閻連科一直熱衷的主題——書寫苦難及對苦難的超越(如《受話》);從敘事方面看,它也非其諸多長篇中形式最為特別之作(如《日光流年》)｡人們對《堅硬如水》也基本上持毀譽參半的態(tài)度｡也許由于小說鋪排政治話語的密度過大,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干預了閱讀､想象中的詩意闡發(fā)｡但不能否認的是,這部小說政治權力話語與個人私密性話語相雜揉所營造出的話語奇觀,無疑是這部小說最大的藝術魅力所在｡此外,小說更是從人性､“原欲”即“文化大革命”的發(fā)生角度重新詮釋“暴力文革”——這一中國社會孕育出的怪胎的本質,為當代中國文學中的“文革敘事”建立了一個新的維度｡我們認為,這便是《堅硬如水》存在更大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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