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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駕阿姨蘇敏丈夫首發(fā)聲 稱還是想有個完整的家庭
時間:2022-12-30 17:32   來源:極晝編輯部   責(zé)任編輯:沫朵
  原標題:自駕阿姨蘇敏丈夫首發(fā)聲 稱還是想有個完整的家庭
 
  2020年,56歲的蘇敏駕駛一輛二手小Polo從鄭州出發(fā),開始了她的自駕之旅。人生的前半程,她陷入無解的婚姻與家庭,某種意義上,她從未有過片刻自由。直到她完成母職——看護女兒長大、嫁人、生育,又把外孫撫養(yǎng)到上學(xué)的年齡——她的時間才真正屬于自己。
 
  被媒體大量報道后,“蘇敏”成為女性追求自我、追尋自由的代名詞,一些追隨者慕名而來。“自駕阿姨”不再指代一個人,而是變成一群人。蘇敏開始接各種推廣,實現(xiàn)了經(jīng)濟上的自由,這也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小家庭的權(quán)力關(guān)系。
 
  回家
 
  驅(qū)車進入河南地界,蘇敏開始感受到強烈的不安。
 
  2020年9月的一天,56歲的蘇敏駕駛一輛大眾Polo從鄭州出發(fā),開始了自駕之旅。在此之前,她經(jīng)歷了漫長、壓抑的幾十年婚姻生活,自駕游算得上一次“出逃”。兩年里,她走過大半個中國地圖,也收獲了百萬量級的粉絲。出走后,她從未回過鄭州,“家”反而成為另一種遠方。
 
  今年9月,蘇敏的女兒、女婿,帶著兩個小孩子去陪她一起旅行了一陣子,但因為頻發(fā)的疫情,多半耽擱在路上。一家人先去了新疆格爾木,趕上封城,在房車營地住了11天;好不容易等到解封,蘇敏想帶他們?nèi)?nèi)蒙赤峰吃羊肉,到了才聽說,當?shù)匾咔橐矅乐仄饋。害怕再被封控,她們迅速離開了。赤峰離鄭州不遠,又快到中秋節(jié),女兒勸蘇敏趁這個機會回家一趟。
 
  離鄭州越來越近,她的煩躁也更明顯。“我當時心里很糾結(jié),我害怕回去了,不是自己想看到的結(jié)果。但又想驗證一下我出來這兩年(丈夫)到底會是怎么樣。”
 
  蘇敏那會兒完全不知道,這次回家和丈夫匆匆見了三次面,每見一次,心里的失望就多一些——
 
  第一次見面是非常偶然的。女兒一家出門這些天,家里的貓被托付給了丈夫,他每隔幾天要來女兒家里給小貓加點貓糧。這次回來鄭州,女兒沒有通知他。第二天中午,蘇敏做好一鍋河南特色的疙瘩湯,一家人正在吃飯,女兒曉陽拿出攝像機在旁邊拍攝,想為短視頻積累素材。沒想到丈夫突然回來了。
 
  他非常偶然地入了鏡。一邊換鞋一邊用嘲諷的語氣說,“你還知道回來嘞?混不下去了是不是回來了?”蘇敏坐在沙發(fā)上看著丈夫,還是一樣的打壓,還是一樣的控制,她心里開始悶火。兩個人沒說幾句,丈夫摔了碗。溝通顯然不可能了。



  蘇敏在房車內(nèi)做早餐 。

  蘇敏的胳膊去年在西雙版納的時候掂東西累著了,這次回鄭州期間,住了8天醫(yī)院做治療。第二次見面,是回家拿換洗衣物,蘇敏記得丈夫當時正在看電視,也沒過問她的病情,冷言冷語了兩句,她收拾完東西就離開了。
 
  蘇敏下定決心要跟丈夫好好聊一次,商量兩個人到底要不要正式分開。從醫(yī)院回來后,女兒、女婿陪她一起到家里找丈夫,結(jié)果沒說幾句又陷入了循環(huán)。
 
  “他說咱倆有啥話好說的,你以后愛出去愛干什么干什么,別拉著我就行。我也不管你,你也別想管我。”丈夫說完很快摔門離開了,讓蘇敏自己去離婚。
 
  “那幾天我都不敢說話,我看見誰我都想哭,很委屈。”蘇敏說,“在外面人家都說你做得很好,結(jié)果回來了還是爛攤子。”屬于遠方的浪漫消失了,在鄭州只余下眼前堅硬的現(xiàn)實:她仍是那個窒息婚姻里的承受者,沒有自由,更不會得到丈夫的欣賞。
 
  回鄭州后,蘇敏也去看望了母親。老人家已經(jīng)80多歲,頭發(fā)花白,臉部滋出棕黑色的老年斑。她習(xí)慣節(jié)儉,仍然穿著親戚給的硬板拖鞋。蘇敏讓她換雙軟點的塑料底的,老人立刻拒絕,“不想買了。這也不常穿,(平時)都呆在屋里頭。”她坐在床上,有些遲疑地跟蘇敏說,“也都60的人了,還擱外邊漂。”蘇敏安慰她,自己身體挺好的。母親看著她嘆氣,“哎,啥時候是個頭啊,天天不知道會不會碰到其他的事。”兩個人都沒忍住,抱在一起掉了眼淚。
 
  那段時間蘇敏的情緒陷入低谷,整個人處于崩潰狀態(tài),睡眠質(zhì)量甚至還不如在Polo車頂帳篷上好。女兒曉陽看她情況不對,勸她趕緊走。蘇敏原本打算和鄭州的粉絲們見一見,后來也取消了計劃。她只能離開。
 
  蘇敏說,比起兩年前的“出走”,這次離開鄭州時,自己的傷心明顯更多一些。
 
  “我第一次走出去是沒有顧慮的,因為我不知道前面是什么,我只是想著換一種生活方式,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離開家就行,能躲過他(丈夫)就躲過他。一出來以后,感覺終于解放了,終于自由了,那種開心是沒法用語言表達的。但這次不一樣,我本來想著家里可能會有改變,但沒想到他比以前還看不慣你。”
 
  再見到蘇敏時,她已經(jīng)到了云南楚雄彝族自治州的永仁縣。云南小縣城夜里靜謐,露營地的房車大部分都熄了燈。蘇敏窩在小小的卡座上,講到這里情緒有些收束不住,聲音不自覺地顫抖,我第一次見到她流淚。
 
  回鄭州的間隙,蘇敏接受了一家當?shù)孛襟w的采訪,面對鏡頭,她說自己決定離婚。相關(guān)報道沖上了微博熱搜榜,不知怎么,信息開始出現(xiàn)偏差:許多自媒體以“自駕游阿姨已離婚”作為標題。鬧了場不大不小的烏龍。
 
  她最終還是沒能真正離婚。蘇敏覺得離婚與否對自己來說都沒所謂——就算真的離婚了,丈夫?qū)碛惺裁床,女兒也得去照顧他,自己不想女兒受累,肯定也甩脫不了?/div>
 
  另外,蘇敏認定自己不可能再跟另外的人進入婚姻了,她不想再有牽絆,“現(xiàn)在你遇到的人,他也是個老頭了,他也有子女,他可能一心一意對你?”蘇敏說,老了沒有愛,只有互相照顧。
 
  比起這些,她更愿意自己一個人在外面游蕩,“我想去哪住就去哪住,這邊天氣好,我多住兩天,天氣不好我開車就走,這日子多好。”
 
  游樂園、聚光燈與新世界
 
  以前在家時,兩個人經(jīng)常吵架,丈夫有時會動手打人。因為體型的差距,蘇敏打不過丈夫,見到對方,心里會忍不住地恐懼。
 
  但這次回鄭州,蘇敏發(fā)現(xiàn),這種恐懼消失了。她只覺得丈夫陌生,但內(nèi)心里不再害怕他,“感覺他離我很遠了,因為我隨時可以走,不是像以前一樣,必須在他的影子下活著。”
 
  這兩年里,蘇敏的人生半徑被無限拓展,圍繞在她周圍的,不再是家庭、婚姻、母職,而是各種新奇的人生經(jīng)驗。
 
  她開始頻繁坐飛機參與各種商務(wù)或者廣告拍攝活動。2021年初,她飛到北京與明星譚卓、傅首爾一起為某 品電商平臺拍攝廣告,鏡頭里,蘇敏妝容精致,專門燙了發(fā)型。
 
  蘇敏說她看過《延禧攻略》,所以記得演員譚卓的臉,但在現(xiàn)場看見還是感嘆真人的漂亮。后來,在一次假牙廣告的拍攝現(xiàn)場,她還見到了以前只在電視上出現(xiàn)的倪萍。按照流程,倪萍在廣告里作為主持人需要向她提問。
 
  她跑去做了演講,站在聚光燈中央講述自己的過去。一位出版社聯(lián)系的作者跟訪她兩個月,為她寫了一本書。
 
  蘇敏說,她最難忘的經(jīng)歷卻并非是以上這些,而是2021年春天,在上海,她被邀請去迪士尼游玩。副總裁Murray King接待了她,蘇敏管對方叫“小王總”。小王總是在《紐約時報》上讀到了關(guān)于她的報道,“他說你的童年看著不太幸福,希望我們的游樂園能讓你感受到童年的快樂。”
 
  57歲了,這是蘇敏人生第一次進到游樂園里來。以前在鄭州,玩一趟游樂園最少也要100多塊,她從來沒舍得去過。兩個外孫還小,沒到去游樂園的年紀,蘇敏最多帶他們?nèi)ビH子樂園,玩泡泡滑梯、小蹦床、小馬玩偶一類的。她作為家長在旁邊看著。
 
  但這天很不一樣。她擁有整座游樂園。在這個“地球上最快樂的地方”,她戴一個粉紅色亮晶晶的米奇發(fā)箍,跟著意大利小王總穿行在年輕的人群里,玩了好幾個項目。
 
  她 記得名字的項目也是她最喜歡的一個,“飛躍地平線”。“他們讓我坐在一個椅子上,給捆好,然后像過電影一樣,帶著你走遍了全世界。突然你從山尖尖上飛過去,突然唰一下又從大海里飛過去。然后你就到了埃菲爾鐵塔面前,好像真實地到了那里一樣。”蘇敏喜歡那種在滿世界游蕩的感覺。
 
  景區(qū)內(nèi),蘇敏在錄制視頻,向粉絲介紹所處的環(huán)境。
 
  這兩年,流量與熱度也為蘇敏帶來穩(wěn)定收入,她不斷改進自己的旅行裝備。拍攝設(shè)備不斷升級,從最開始一部手機升級成三臺運動相機,一個無人機,一個360全景相機。在元謀縣的土林景區(qū),蘇敏熟練操控?zé)o人機進行遠景拍攝,并且能夠找到適合的機位來錄制自己的獨白。
 
  此外,她還換了輛新的房車。去年春節(jié),女婿劉偉偉去保定提了車,在鄭州上好牌照,帶著女兒、外孫一路從鄭州開到海南,和蘇敏一起過年,順便把車交接給她。白色的小 Polo則被郵寄回鄭州。
 
  和之前的Polo車頂帳篷相比,這輛市場價近40萬的房車看起來更像一個流動的家。蘇敏不必再擔(dān)心雨夜的被褥會受潮,車里有內(nèi)置的中央空調(diào)。也不用跑很遠的距離提水、燒水,支淋浴帳篷了,房車里有功能齊全的衛(wèi)生間,可以隨時洗漱。
 
  越來越多的人知道了她的故事,蘇敏的旅程也變得比以往順遂許多。幾乎每到一處露營地,她都能碰見關(guān)注她賬號的粉絲。
 
  更重要的是,足夠的經(jīng)濟實力給了她更多的自由,F(xiàn)在的ETC卡綁定的是她自己的支付寶,她任性地在各個城市的高速上穿行,不再繞國道,之前丈夫抱怨收費的電話也不再打來。
 
  也有令人沮喪的時刻。比如新的景點不再輕易令人興奮。蘇敏說,隨著旅程的延長,她發(fā)現(xiàn)這座城市和那座城市之間似乎差不太多。比起在城市里穿行觀光,她更愿意呆在某處的露營地,呆在她的房車里。
 
  很多時候,她的行程開始帶有目的性——去拍攝接下來要發(fā)布的短視頻,或者某則商業(yè)推廣——她不再僅僅是一位游客,還是以“出走”、“自駕游”為標簽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擁有百萬粉絲的自媒體博主。
 
  但總有一些瞬間將她拉回地面。生活質(zhì)量的改善沒有彌合家庭的縫隙,反而讓一些矛盾更加尖銳了。
 
  蘇敏外放三弟的微信語音,每一條都在罵她,說她現(xiàn)在把全家都得罪了,要把媽媽氣死。之前,蘇敏需要補繳養(yǎng)老保險的費用,那時候她還沒開始做自媒體,手上沒什么積蓄,挪用了父親2萬5千塊的喪葬費,被三弟一直記恨至今。
 
  去年,她攢下一些錢,讓女婿把挪用的錢給三弟送過去。但辱罵仍然沒有停止。“他就感覺我家過得好,不管他們了”。
 
  這些年,三弟似乎一直將她的幫助視為理所當然。當時蘇敏在鄭州送報紙的時候,也介紹了三弟過去,后來報紙行業(yè)衰落,又介紹他去跑保險。但三弟始終沒正形,單位點了名,也不跑保險就回家,買點菜回去一做,往床上一躺,下午五點才醒。
 
  “我弟弟真的是我背大的,我媽身體不好,弟兄幾個從小都是我給他們洗衣服、做給他們吃,給他們喂養(yǎng)那么大,結(jié)果因為2萬塊錢把我罵得什么都不是。”親情也令人失望,經(jīng)不起推敲。蘇敏說,她現(xiàn)在和幾個兄弟的關(guān)系很淡漠,這個世界上 讓她牽掛的也只有女兒了。
 
  在路上的她們
 
  你很難忽視投石入湖后激起的漣漪。蘇敏的故事被廣泛傳播后,也給了其他女性走出去的動力。
 
  有粉絲在她的視頻下面留言,“在大姐的精神激勵下,同樣50多歲下崗工人的我報了駕校,今天終于拿到證了”。
 
  更有行動力一些的女性粉絲們,已經(jīng)在不同的時間加入了自駕游隊伍,和蘇敏成為一段時間的旅伴。蘇敏清晰地記得她們。66年生的“背包”和65年的“天空”,兩個人在2021年春節(jié)前就通過直播間和私信聯(lián)系上她,相約一起環(huán)游中國。
 
  初次見面是在黃姚古鎮(zhèn)。背包是江西南昌人,天空和蘇敏是河南老鄉(xiāng),她們從四面八方趕往同一座小鎮(zhèn)。那時候蘇敏還沒有換房車,仍然開著她的小Polo自駕游,幾位粉絲開著SUV,也是小型汽車。在房車露營地里聚集停放時,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但這并不妨礙她們的暢快。
 
  她們一路作伴游玩,從桂林到柳州,又從北海繞去了防城港。蘇敏親切地稱之為“三人組”。在云南一座邊境城市,她們遇到了從西安來的一對閨蜜,“格;”和“阿門”,兩個人從小一起長大,都是蘇敏的粉絲。三人組擴展為五人組。
 
  在小團體里,大家的生活習(xí)慣和性格不同,有時難免有矛盾,蘇敏作為年紀最大的那個,也扮演著平衡大家關(guān)系的角色。“大家都是跟著你出來的,誰都能發(fā)脾氣,但你不能。”
 
  但相比起一個人的生活,蘇敏覺得和大家在一塊兒熱鬧很多,以前一個人去餐館都很尷尬——不知道該點幾道菜,多了怕浪費。和大家在一塊兒,可以大大方方去餐廳吃飯,偶爾大家也會拼著去住賓館,能好好洗次澡。
 
  到了云南瀘水,背包的車被大車給掛住,整個車屁股都刮掉了,需要在當?shù)氐戎捃。閨蜜組“格桑花”和“阿門”等不及,她們家里還有老人要照顧,這次只能出來兩個月,時間有限,只好提前跟蘇敏她們分開了。沒想到到了西藏,大家又見了面。
 
  三人組到了拉薩,“天空”也被迫提前退出了。她本身肝臟就有毛病,到了西藏開始出現(xiàn)高原反應(yīng),肝臟也在疼痛。
 
  蘇敏說,“天空”的故事也給自己帶來很多力量。她患有布加綜合征,在家屬于“半殘廢”的狀態(tài),不是躺在沙發(fā)上就是躺在床上。出來之后,她要面對比常人更多的困難,每天都要穿一種治療靜脈曲張的緊身襪才能活動。
 
  “不穿那個她腿上血管都爆出來,沒法走路了。”特制襪子穿戴起來非常費勁,蘇敏說,“天空”每往上提一點兒,就得休息一會兒。但能走出小房間,到廣闊的遠方來自駕,她異常開心,連身體也疏朗了很多。
 
  蘇敏記得她講話聲音大得很,完全看不出是個病人。“天空”自己也說,她在家都走不動,現(xiàn)在跟著大家爬山,都不帶喘氣的。“以前沒有經(jīng)歷這些的時候,覺得自己的事兒是最大的事兒。其實人生都會經(jīng)歷很多大坎,沒有什么事是能夠難倒人的”,蘇敏說。
 
  走到新疆哈密,所有人都分道揚鑣了。蘇敏再次一個人上路的時候,心里很失落。“但過了幾天就好多了,你會再次習(xí)慣(一個人)。”
 
  蘇敏在云南元謀縣土林景區(qū),獨自操縱無人機拍攝短視頻。
 
  現(xiàn)在,她在路上拍攝的短視頻素材會上傳到和家人共用的百度云帳號上,由遠在鄭州的女兒杜曉陽負責(zé)剪輯。關(guān)于一些拍攝的角度和風(fēng)格,曉陽也會為蘇敏提建議。兩個人借由新媒體,建立起更親密的連接,幾乎每天都要打好幾通電話。蘇敏會每個月給女兒付一定的薪水,相當于以勞務(wù)費的形式,給外孫發(fā)點零花錢,“就當支持小家庭了。”
 
  蘇敏隱隱感覺到,女兒曉陽也因為自己做自媒體這件事,產(chǎn)生了一些變化。曉陽大學(xué)畢業(yè)后工作過一陣子,后來因為懷孕辭職,再也沒有出門工作過。在鄭州,她也不擅長與外人打交道,很多社交中斷了,或者由丈夫劉偉偉代替。她每天的生活半徑幾乎只有養(yǎng)育小孩、照顧家庭。懷孕之后,她很少離開鄭州。去年春節(jié),一家人到海南找蘇敏過年,是曉陽近幾年去過最遠的地方。
 
  蘇敏說,把剪輯的工作交給曉陽后,她會提出很多新鮮的點子。也會不斷在網(wǎng)上學(xué)習(xí),更新自己的思路。蘇敏猜想,女兒在家里要照顧小孩,被瑣事牽絆著,剪視頻或許是她放松自己的一個窗口。白天倆孩子鬧騰,她沒有精力來做剪輯,一般會等到晚上,小孩睡覺了,整個環(huán)境靜下來,再開始工作。
 
  杜曉陽說,跟著媽媽的鏡頭,她像一起經(jīng)歷了那些風(fēng)景一樣。“之前大家都說廣西桂林美,我印象中可能也就那樣,但是當她把視頻發(fā)過來,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這個地方這么美啊。我覺得好激動,也很向往。”
 
  但其實獨自旅行并沒有看上去那樣瀟灑,不可避免地要面對危險。有幾次經(jīng)歷蘇敏連女兒也沒有詳細講過:在云南深山里,蘇敏曾經(jīng)迷過路。當天臨近天黑的時候,她通過APP找附近的露營地,網(wǎng)絡(luò)圖片顯示,50公里之外有片“生態(tài)露營地”,蘇敏繞了一個多小時的國道到那兒,才發(fā)現(xiàn)情況不對:只有片像水草地一樣的地方,在月光下泛著光,周遭空無一人。
 
  天已經(jīng)全黑了,山里也沒有信號,她看到附近有亮著燈的房子,就下車去詢問。推開門,一個人也沒有,只有一張大圓桌,幾把椅子。她開始有后知后覺的恐懼,“沒有狗叫雞叫。喊了半天沒有人”,她連轉(zhuǎn)身都沒有勇氣,倒退著把門帶上,退到車前,用手背著把車門拉開開始往外走,憑借記憶順著原路返回。等折騰到附近的高速服務(wù)區(qū),已經(jīng)晚上11點多了。
 
  留在鄭州的丈夫
 
  蘇敏的旅程每天都在延續(xù),丈夫卻始終留在原點。
 
  在迅疾的網(wǎng)絡(luò)世界,他的公眾形象鮮明而固定:一個在婚姻里實行AA制,擅長精神PUA并多次家暴的糟糕男人。咒罵與質(zhì)疑從未間斷。他沒有公開回應(yīng)過任何言論,像一團近在咫尺卻面目模糊的影子。
 
  12月初,我在鄭州第一次見到了杜周城。他出乎意料地周到熱情,始終笑瞇瞇的。他比蘇敏大一些,今年62歲,留一頭灰白的圓寸,腦袋和肚子一樣飽滿。
 
  蘇敏的故事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引起數(shù)次討論,但在現(xiàn)實中,丈夫杜周城受到的影響微乎其微。他說自己沒有直接看過相關(guān)報道,都是別人的轉(zhuǎn)述,乒乓球的球友,或者小區(qū)鄰居,有時候見到他會問一句:“嫂子開房車呢?”他會驚訝地反問,你咋知道?“我一般不會主動跟他們說。”
 
  快90歲的姑父知道后把他喊到家里罵了一頓,“他說,看你倆過得啥這一輩子?去搭飛機到云南把她接回來。”杜周城一開始對待這件事的態(tài)度是冷處理,“原來的事她既然說了,誰有法子?只能盡量往好處上想,原來的關(guān)系都落定了,只能以后關(guān)系維持好一點。”
 
  但他始終沒有“維系”的動作。“我也惱火,你說這過一輩子了,我自己在這天天做飯,我也夠難了。”最開始,他以為蘇敏只是短暫地離開,最多一兩個月就回來了,沒想到她決心那么大,接近兩年沒回鄭州,“把外邊兒當個家了。”
 
  現(xiàn)在,他一個人住在三室一廳的房子里,覺得自己越過越“獨”了。雖然兩個人以前也是分房間睡,總是吵架,但屋里總能有個聲響,F(xiàn)在整個房子空空蕩蕩的。
 
  杜周城把時間大量消耗在乒乓球和廣場舞上,上午參加中老年組的練球,晚上準時出現(xiàn)在跳舞小廣場,下午他一般窩在沙發(fā)上看電視。中央四套,固定頻道。“有時候看電視,看著看著就睡著了,醒了再接著看。”
 
  他并非完全不關(guān)注蘇敏的消息。他對各類APP不熟悉,安卓機上自動安裝了許多軟件,他從來沒點開過。但最近兩年,他學(xué)會了使用抖音,并在上面關(guān)注了蘇敏的賬號。偶爾,他會在上面搜索“五十歲阿姨自駕游”,看看蘇敏到哪兒了。
 
  但他幾乎沒有主動詢問過對方的近況。以前因為ETC卡綁定的是他的銀行卡,他還會在扣除金額大于100元時給蘇敏打個電話。后來蘇敏換了房車,卡也換成了自己的支付寶賬戶,他們之間的聯(lián)系就徹底斷了。
 
  至于這段讓蘇敏感到痛苦失望的婚姻,在杜周城看來,已經(jīng)是還不錯的結(jié)果了。他參照的坐標系是他的兄弟們,“我們家弟兄仨,老二老三都離婚了,我沒離婚”,他覺得這意味著某種成功。
 
  關(guān)于動手打人這件事,他承認自己實在控制不住情緒,“有時候吵煩了,她一頂嘴,我容易控制不。▌邮郑。”但這些在他的觀念里都是“平平常常”的事,“在家里哪有不‘叮咣’的?”
 
  他小時候在農(nóng)村長大,父母也會吵架,吵急眼了也要動手。說自己是在幾個兄弟里挨打最多的那個,用鞋拖,或者木桿。“農(nóng)村的三間房是通房,房子當中是個門。那時候都沒有鎖,都是門串子。然后(父母)叫到屋里頭串上門,打得再疼再狠也跑不掉。”
 
  和蘇敏出身城市不一樣,杜周城家庭條件很差。他至今記得那種苦,當時農(nóng)村分給各戶的油很少,他們大部分的食物都是紅薯干或者紅薯面做的饅頭。在廚房的梁條上系繩子,繩子末端掛鉤,大家會把紅薯和饅頭掛在上面,防止被老鼠偷襲。他總是祈禱別下雨,不然紅薯面會發(fā)霉。從家到學(xué)校有十幾公里,他家里沒有自行車,不論冬夏,都需要背著饅頭步行去學(xué)校。
 
  少年杜周城有次嘴饞,用罐子加鹽,又偷了一點油,加水和好,用來蘸饅頭吃,“又咸又香”。不巧被二弟發(fā)現(xiàn)了,給他吆喝了出去:“杜黑子偷吃油!”(他因為膚色被叫做“黑子”)
 
  童年的艱苦讓他非?粗亟疱X。不僅要有錢,還要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結(jié)婚后不久,蘇敏從化肥廠下崗,到鄭州找他,兩個人開始一起生活。他算計著開銷,每筆錢花到哪兒都要問清楚。
 
  這讓蘇敏一度感覺到痛苦,后面兩個人發(fā)展成AA制,各管各的錢。杜周城說,自己這么做還有一點私心,“她家好幾個兄弟,也不咋上班,(AA)我起碼能控制點,可能她給家里幫助少一點。”

  蘇敏與她的新房車,這晚她將在土林景區(qū)內(nèi)露營。
 
  我問他,有沒有想過這樣的算計會影響兩個人的關(guān)系?他沉默片刻,兩只手放在膝蓋上,“這個確實沒有”,他說,自己腦子里沒有溝通的概念,“你現(xiàn)在提出來,我覺得有點遺憾了,我確實沒有往這個上面想過,就覺得到底是一家人,沒有那么多規(guī)矩。”
 
  和在農(nóng)村成長的同齡人比較,他說自己算得上“混得不粗”,一路還算順遂,最終以事業(yè)編的身份退休,每個月能領(lǐng)五六千塊退休金。1978年高中畢業(yè)后,他先去了蘭考縣打零工,做給鐵門除銹的手工活。后來聽說鄭州黃河河務(wù)局招工,他順利入選,也從非正式的零工轉(zhuǎn)為了正式工,在河務(wù)局呆了整整40年。
 
  他在河務(wù)局做過很多類型的工作,發(fā)電機組維修工、防汛一線,但他最喜歡的工作還是給領(lǐng)導(dǎo)開車——這個活不大用講話,保守領(lǐng)導(dǎo)的秘密是勝任這個崗位的必備要素。
 
  在單位里,杜周城很少參加酒局,他不大能喝酒,也不怎么抽煙。偶爾參與聚會,他是坐在邊角默默吃菜聽著的那個角色。
 
  “不會說話”的特質(zhì)延伸到家庭內(nèi)部,表現(xiàn)是他總是挑三揀四,“說話帶刺兒”。他說自己有時候一句話說出口也會后悔,但在當下那一刻,自己也不知道該怎么挽回。出于一種男性的自尊,他從未向妻子和女兒道過歉。“我在外邊也這樣,有時候說話不帶刺兒,但別人聽起來就是不太得勁。”
 
  這些年,他對妻子、女兒沒有什么多余的熱情,這同時意味著,他自己的生活也充滿陰郁——他也是這個小家庭的一員。但杜周城對此并沒有糟糕的感受,他對美好生活的想象僅限于,在鄭州買一套房子,有輛屬于自己的汽車,有個看起來完整的家庭,“我的目標就這些。”他認為自己總體算是達到了預(yù)期。“沒有奢望有多富裕,你也攆不上人家,我對我的生活基本沒有太多的要求。”
 
  交錯的頻道
 
  釣魚與乒乓球
 
  蘇敏:
 
  他最大的愛好就是打乒乓球。但我從來沒看過他打,他都在球館里,我不可能跟到那里去。我忙得很,我天天在上班,哪有時間去跟他打球,我也不喜歡乒乓球。他參加過單位的那種比賽,贏了很多杯子,人家自己收藏起來。
 
  除了打球看電視,然后就是釣魚了。這兩年他不怎么釣了,因為女兒不喜歡。你想,他一夜不回家在那水坑邊兒上站著,萬一他高血壓犯了一頭栽水里誰能看見?我們那里白天不讓釣魚,他就晚上偷著釣,夜里一兩點去,到了早上五六點人家快上班的時候他再回來。他應(yīng)該都是一個人釣的,他也不想跟人家一起。
 
  以前他釣魚拿回家,我要不給他扔了,要不就送人。因為你不知道擱屋里有多腥。廁所里有曉陽小時候用的洗澡盆,他就把魚往里面一放。有時候他讓我做魚湯,但我不殺魚,他就殺好了讓我做。
 
  杜周城:
 
  我一般去水庫或者黃河邊上釣魚,好多人呢,每天晚上幾十個釣友不成問題。我有時候半夜出去,第二天再回來,但“到水庫釣幾天”沒出現(xiàn)過這種情況。搬個小馬扎,在那里坐個三四個小時,我感覺還能養(yǎng)一養(yǎng)性格,釣魚的時候我想對脾氣會好一點。
 
  那時候在黃河釣的魚很新鮮的,我都是一個鉤上掛個泥鰍,然后把它放到水里邊。釣的魚吃都吃不完,我會抽星期天給我姑父送點魚。
 
  釣魚的時候時間過得很慢,但我愿意呆在那兒,在家也沒啥意思。我說話也不太好,不會說話,還不如出去玩。
 
  期待與一顆失落的心
 
  蘇敏:
 
  我的婚姻和愛情都很失敗。但好像也沒什么遺憾,可能命里沒有這個。
 
  如果我經(jīng)歷過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沒有把握住,后來在婚姻中失敗了,可能我會覺得可惜,但我連嘗試都沒有過。我運氣不好,沒找到。我也想有個人把我當成寶貝,我不是不想,是那個東西沒被我碰到。
 
  我光看見人家過得好,兩個人在一起很好,但具體是怎么個好法,我也不知道。小說里面說,失去一個愛人像心丟了一樣的感覺,很難找回來,就算找回來也是一顆失落的心。
 
  我不會有這樣的體驗,我只是傷心,覺得我的婚姻不好,兩個人脾氣不對,經(jīng)常吵架,但是我們兩個人沒有真正的牽絆,過了這道坎就算放過去了。沒有得到過就不會有失去。
 
  兩個人如果分開,那些年輕時候相愛,到了年老又有了爭執(zhí)和分歧的,他會不斷回憶兩個人以前的好的時間。我連這個都沒有,(我們之間)空飄飄的,什么都不存在。
 
  杜周城:
 
  因為我們認識得比較晚吧,當時結(jié)婚的時候我也沒什么期待。你看我是農(nóng)村出來的孩子,那時候能吃個白面膜不夾菜都中,確實要求不高。對我來說結(jié)婚就是找個生活上的伴,就是想著跟過家家一樣過一家就行了,也沒想過要過得多好,可能她抱的期望比較大,我們農(nóng)村的可能想法會低一點。
 
  這些年我腦子里好像從來沒有溝通的概念。男的聚在一塊吃飯喝酒也很少會聊家庭,大部分都聊工作或者吹牛。我那時候比較羨慕的就是能在鄭州買一套房子,再開一個大卡車,這些東西最后總體來說都算實現(xiàn)了,我的目標就這些。
 
  婚姻與自由
 
  蘇敏:
 
  我們那個年代大部分都是相親,是碰運氣一樣的,你也不跟對方生活在一起,根本不知道這個男的到底行不行。我那個時候太傻了,想著如果快點結(jié)婚,我就可以逃出我的家庭,不受我爸控制,可以住在廠里,不用住家里干活了。他在鄭州上班,也不回來,我相當于還是一個人生活。
 
  我們見了兩三次面就結(jié)婚了,都不是單獨見,是他買點禮物上我家去看看,然后我倆說說話。我爸當時不同意我們結(jié)婚,后來是我媽把他支開了,等他回來我已經(jīng)結(jié)過婚了。我爸回來特別生氣,說你以后過好過歹都不要在我面前吭氣。
 
  (女兒)曉陽3歲的時候,化肥廠倒閉了,我去鄭州找他,住到一塊發(fā)現(xiàn)矛盾更多了。他是實打?qū)嵉拇竽凶又髁x,就想控制所有人。穿鞋子都不讓穿白色的,在他們老家,穿白色等于穿孝,他就覺得是在詛咒他父母早死。穿裙子也不能穿膝蓋以上的,坐在那里要規(guī)矩,如果坐的凳子低了,腿岔開了,回去都要罵你半天。
 
  出來自駕游之后我就自由多了,一個人想干什么干什么。早上也不用考慮如果起來晚了,人家沒飯吃,臉色會不會不好看。我想吃了就做,不想吃我就不做。
 
  杜周城:
 
  當時相親的時候我是滿意的。我記得見第一面的時候,她好像是有點化妝,抹點粉啊,眼睛啊亮晶晶的。當時我們那個年代化妝的不多。第二次見的時候是我在開封讀技校中間回來,有點不敢認了,跟原來比有點欺騙,她又沒有化妝,曬得黑黑的。但是咱農(nóng)村的跟城市不一樣,兩個人定了親之后就該走親戚了,春節(jié)啊,八月十五啊,見個兩三次面(就該結(jié)婚了)。
 
  結(jié)婚的時候我找同學(xué)給她拉過去的,找了一輛小吉普,一個大貨車。結(jié)婚之后我就回鄭州上班了,她留在縣城化肥廠。當時錢很多都花到路費上了,我工資一個月30塊零6毛錢,回去單趟就得3塊零5毛,還得買東西。
 
  她這次回來倒是想離婚,但我覺得一句話半句話說不清楚。你過一輩子了,(到頭來)人家比咱強了,跟我離婚,自己也很失落。
 
  反正這次吵架之后,我感覺以后還是盡量少給她打個電話,本來就是壓著火走的,要是真鬧騰到法庭上去那咋弄啊?盡量還是能保持就保持了,我的想法還是想有個完整的家庭。
 
  現(xiàn)在我也老了,高血壓高血糖,記性也不大好,有時候找個手機得鄰居幫我打好幾回電話,不知道扔哪去了。以后養(yǎng)老就看孩子們了,人家對我好點就好點,對我孬點就孬點,不然咋弄?
 
  路途
 
  今年11月,鄭州疫情嚴重,經(jīng)歷了短暫的封城。杜周城一個人被封在家里,為自己準備了很多物資。他偶爾會轉(zhuǎn)發(fā)防疫新聞到家庭微信群里,但沒有任何人回應(yīng)他。
 
  解封后,他每天都在等待乒乓球館重新營業(yè)。他隨身背著一個黑色雙肩包,里面裝著運動水杯、乒乓球拍和打球用的便攜網(wǎng)架——隨時準備能和球友來一局。
 
  杜曉陽說,現(xiàn)在父親對她只是“人設(shè)”的存在。冷漠帶來的傷害無從彌補,父女之間也從未有過更深的交流。在她的記憶里,父親是暴力、缺席的。一般父母之間的爭執(zhí)會發(fā)生在晚上,她要等他們睡著了才敢入睡。“我就等著沖過去,那樣多少會有一點用”,杜曉陽記得,每次父母打架,她就在旁邊哭鬧,兩個人多少要顧及下她。如果阻止不了,她就去找鄰居。上大學(xué)之后,她和父親的聯(lián)系就更少了,每次聯(lián)系家里也只會給媽媽打電話。
 
  對于蘇敏自駕游的決定,她一開始為母親覺得不值得,“我覺得好慘,一個人跑出去了”,但后面確認路上還算安全,曉陽反而安心下來,“(在外面)起碼擺脫了那種害怕,那種痛苦”。

  蘇敏在杭州直播基地做帶貨商務(wù)。
 
  房車里流動的生活還在繼續(xù)。再次離開鄭州后,蘇敏去了趟河北駕校,她計劃考下來C6駕照,另外,那段時間她心情不好,也怕路上出現(xiàn)意外。在河北,她幾乎每天傍晚都會去周邊散會兒步,有次路過一片玉米地,聽見干枯的葉子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走近看,是一只黃色羽毛的鸚鵡,翅膀受了傷,還在流血。蘇敏覺得這只受傷的小鳥和自己很有緣份,就撿了回去,給它取名“小米”,F(xiàn)在,小米已經(jīng)恢復(fù)健康,成為她流動的“家”里 的旅伴。
 
  在出來自駕游之前,蘇敏很少有放松的時刻。年輕的時候,蘇敏所在的化肥廠倒閉,她被迫下崗,失去了經(jīng)濟來源,只能靠丈夫的工資生活。但對方苛刻,要蘇敏解釋每一筆開銷的去處。她覺得自己受到羞辱。從那之后,無論做再累的工作,她都要自己賺到錢,和丈夫?qū)嵭谢閮?nèi)開銷AA制。為此,她做過環(huán)衛(wèi)工人、送過報紙、開過餐館,也在超市做過推銷員。
 
  那遠比做自媒體要辛苦得多。蘇敏覺得自己算是某種意義上的幸運者。她碰上了自媒體紅利的尾巴,關(guān)于女性主義的討論在近兩年成為輿論場不可繞開的一部分,人們期待一種區(qū)別于刻板印象的、富有生命力的女性形象,然后蘇敏進入了公眾視野。“感謝這個時代”,她說。
 
  這兩年,蘇敏無論是參與活動還是拍攝推廣廣告,總是能在鏡頭前侃侃而談。許多粉絲驚訝于她的應(yīng)變能力與口才,但蘇敏說,這些經(jīng)驗都是在之前的工作里積累的。比如在視頻里做某個商品的推廣,本質(zhì)上和自己在超市賣糖果、小面包是一樣的——講清楚產(chǎn)品特點、價格如何實惠,最重要的是,要讓顧客感受到你的熱情。
 
  今年以來,她計劃繼續(xù)拓展商務(wù)可能性,參與最火熱的直播帶貨。11月底,我跟隨蘇敏到了浙江杭州一家家紡品牌的直播基地。在杭州,這個行業(yè)已經(jīng)足夠細分,作為帶貨主播,只需要做好自己的出鏡工作,從選品到場地、場控,甚至介紹產(chǎn)品的副播,所有的流程都十分完善。
 
  這天,蘇敏的任務(wù)是跟著另一位男“副播”的節(jié)奏帶貨,兩個人風(fēng)格差異太大,怎么也配合不起來。直播間的觀眾進了又退,始終留不住人。男副播有點著急,比手勢叫了暫停。問蘇敏,阿姨會唱歌嗎?不會。會唱戲嗎?也不會。
 
  對方有點無奈,在直播帶貨的賽道上,才藝也是留住顧客、吸引顧客的一種方式。 “要有碰撞的點,槽點,不然粉絲是非?菰锏,直播人設(shè)和視頻人設(shè)要立起來”,對方說。
 
  5個打光燈1個地面燈圍在周圍,蘇敏在鏡頭前顯得十分不安。提示商品信息的大屏幕不斷滾動,小助手們拿著打折的牌子在做商品推薦。一道道整齊的聲音響徹直播間:“3、2、1,上鏈接!”
 
  直播結(jié)束了,蘇敏感受到挫敗。但她并不打算放棄,想回去復(fù)盤這次的經(jīng)驗,在下次直播時更流暢。她想趁熱度還在,盡量先賺到自己的養(yǎng)老錢,讓自己老有所依:如果再過幾年開不動房車回鄭州,老公要還給自己臉色看,還可以有錢租房子,搬出去住;如果到時想留在云南,更需要一定的經(jīng)濟基礎(chǔ)。“我這么努力(拍視頻、做商務(wù)),就是為了將來不看任何人臉色。”蘇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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